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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之契約  

我相信等價交易的法則,世界上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要獲得,便先懂得犧性。

 

誰不想出人頭地?誰不想衣食無憂?誰不想咬著金鎖匙出世?

 

但我可以怎樣?出身清貧之家,自小已經吃不夠、穿不暖。不想被人白眼,立心發奮讀書,付出比人多十倍努力去工作,但換來的,是無論如何努力、無論如何無私的付出,渴望賺得人緣、渴望賺得機會,最終擺出勝利者姿態的總不是我。

 

一次又一次為他人作嫁衣裳,一次又一次靠邊站地替人家高興,儘管臉上仍掛著輕鬆自若、彬彬有禮的笑容,嘴裡笑著說「不介意、沒相干」,心裡不斷說服自己絕對沒有懷才不遇這回事,但事實總歸事實,身邊的嘴臉告訴我,「沒用鬼、廢物」才是我的寫照。

 

一切,都只因我的出身不夠好,在所謂自由民主的社會下,早已被貼上不公平的標籤,自由民主個屁,根本充斥著階級性的醜陋歧視。

 

我忍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過往的我根本不會去想、不會去問、不……不會抱怨為什麼人家跟自己一樣考得留學資格,但硬只有我因為家境清貧被迫放棄機會。更不會抱怨為什麼辛辛苦苦考進專上學院取得優異成績畢業,就只因證書上印著不是一級學府的名銜,令我的名字在公司升職輪候排名榜上總是墊底。

 

是的,我從來都逆來順受。

 

直至那天,陰差陽錯下我聽到最要好的同事在茶水間跟上司說的一番話,我終於明白,自己的單純、愚昧簡直令人作嘔。

 

「誰叫他出身不好,能力高又如何?」這句話每一字每一語都深深地烙在心坎裡。

 

對……我是不識時務,不懂像人家一樣賣口乖、托大腿,更沒有多餘錢供上司吃喝消費。甚至,我還蠢得像盲頭烏蠅一樣學人去投資炒股,最終全副身家敗倒在八吋螢幕裡那一串串不能理解的數字和折線圖上。

 

但可以怎樣?連家人都說我是個沒出息的書呆子,你說……我還可以怎樣?

 

「你還有愛情吧!」

 

什麼?愛情?你說……你說我還有愛情?

 

別在我傷口上灑鹽吧!你看,我這顆自尊心已被撕裂得七零八落,你……你根本不會明白。

 

而我卻清楚得很,愛情是一場比現實更殘酷的遊戲,更是一場金錢角力的淘汰戰,海誓山盟也得要有溫飽……不!不只溫飽,還要有更多更多的享樂、禮物供應才成。

 

偏激?你嚐過給人家流著淚兒對你說:「我很愛你,但你給不了我經濟上的安全感,所以我無奈地要離開你。」然後多少個晚上,你自憐、自責,晚晚醉倒街頭,最後在某年某月某日某街頭,你再巧遇她,但她已不是你認識的舊情人。

 

眼前深深刺激視覺細胞的,是一部尊貴的寶馬跑車、一個LV手袋、一身Gucci 時裝,我不知那些是不是什麼闊太常掛嘴邊的限量版,但有一樣可以肯定,就是她們身邊確確實實都站著一個風度翩翩、有財有勢的年青才俊。

 

我還可以怨什麼?我有資格去怨嗎?

 

腦海中,她們那帶著媚態的拜金表情,對我簡直是最狠毒的恥笑,不止一次,是數次,分手的對話內容雖不盡相同,但其實始終還是一句:「你很窮!你配不起我!省點吧!」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心裡仍然有恨,但恨的已經不再是她們,我恨自己出身不好,恨自已條件不夠,甚至,我恨老天爺連後天運氣也不給我,要我注定做一個窮人。

 

什麼莫欺少年窮……我說終須窮到褲穿窿,既然不曾擁有過什麼,未來亦不屬於我,我還在這世上幹什麼?我不要再受人白眼,不要貧死街頭,不要……我不要……

 

我清楚記得,在三支烈酒加一打啤酒的交叉化學作用下,那晚頭很痛,痛得我離魂似的,就在思緒最混亂,混亂得瀕臨崩潰的那晚,我終於緊緊抓著人生中唯一的機會。

 

那晚,半個身子已懸在七層樓高的唐樓天台外,只差一步就能踏上黃泉彼岸,突然間,不知哪裡飛來的一張看似破破落落的紙,令我失去平衡,二分之一的機會下把我推出鬼門關,跌落在天台的簷蓬上。

 

一陣暈眩後,我執起那張平白害我死不去的契約,終於發現,它不是契約……是契約,一張足以改變我一生的契約,它不單拯救我的生命,還挽救我的事業,就只需要一個簽名,便把我經年的不幸驅走。

 

「嘻嘻……來吧!」我記得,那把陰沉而帶誘惑的笑聲是如何吸引著我。

 

那是一個開始,到今天看來亦預告著終結。

 

「我當年有什麼錯?只要可以換回尊嚴、做個富翁,少少犧牲算得什麼?這是法則……是法則啊!這是等價交易的一部份,是契約的一部份。」

 

我頹然地說,渾然不覺手上的煙已燒至盡頭,薰灼著手指的皮膚。

 

不知是否極泰來,還是那一紙契約的魔力,自那晚起,我便開始十年大運,數年間,我由一個店務助理,晉升為經理、分區經理,其後意外地得到一筆資金,再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名設計師佐敦,成功開拓一個以年青少女為主打的國際時裝品牌,數年間成為最年輕的上市公司老闆,更賺得人生第一個一億。

 

這陣子的好運要擋也擋不著,除了名譽、地位、金錢,我還巧取豪奪了有美艷親王之稱的亞洲影后藍鈴的芳心,一年後在數百萬電視觀眾的艷羨目光見證下娶得美人歸,作為一個男人,有車、有樓、有錢、有面、有女人,我夫復何求。

 

當一切都順風順水之時,我以為這才是開始,現在才是翻開人生最輝煌的第一章,殊不知,上天根本有心作弄我,太殘忍……對我太殘忍了。

我不會忘記那一天。

 

※※※※※※※※※※※※※

 

我記得,是恩庭三歲生日的那天,我跟太太早約好替愛女舉辦神秘生日會,而作為億萬富翁的我,這簡直是舉手之勞。

 

「有錢,還有什麼事辦不到?」這是我常掛嘴邊的一句話。

 

但沒想到,那刻,有錢根本毫無意思。

 

當晚八時,我坐上價值百萬的賓士房車,沿著慣常的路線駛回近郊的大屋,沒記錯的話,半小時前,我還跟太太通過電話,當時一切還安好的。

 

「是的,一切還是安好……」

 

我記得,離大屋還有不遠的路程,我享受一個人駕車的樂趣,而車速一直保持每小時七十公里,相信再過十五分鐘,就可以親親我那寶貝女兒。

想著想著,我不期然望向擋風玻璃左上方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紅得帶點血褐色似的,望著、望著,腦海裡好像有些零碎的影像慢慢浮現,我好像忘記了些什麼,但又完全記不起……

 

「嗶嗶嗶……嗶嗶嗶……」車內的電話響起,我知道是誰打來的,因為只有我的太太才享有撥入這個車內直線電話的權利。

 

「喂……」

 

「嗄嗄……」

 

「喂……誰啊?是藍鈴嗎?」

 

「嗄嗄……嗄……萬家……救……咔……」還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前,電話已經掛斷了。

 

我好像隱約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有「救」……但「救」什麼?莫非……不會的,我早請了三個保鏢長駐大屋保護妻女,根本不可能出事的。

 

車駛入大屋前的花園,我隨手關掉引擎,下車後望著大屋,一切看來都安然無恙,只是比平日靜,一點人聲、風聲、昆蟲聲也沒有。

 

「噠噠……噠噠噠……」

 

沿著花園的小徑走,我開始感到奇怪,雖然我說過今晚替愛女辦神秘生日會,但並沒下命令叫屋內的傭人全躲起來,可是由下車一直走到大屋門前,我完全沒遇上一個傭人。

 

「咔!」門鎖開了。

 

屋內漆黑一片,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詭異氣氛,好像……好像自我踏進屋內的第一步開始,我就與屋外的世界隔絕了,雖然眼前的一步一景、擺設都為我所熟悉,但心裡湧起的一陣疏離感,令我對眼前的種種都變得恍似陌生……好像全不屬於我。

 

不屬於我?為什麼不屬於我?這裡所有東西都是我辛辛苦苦賺回來的!有什麼可能不屬於我?

 

「吱吱……」

 

走過昏暗的走廊,我感覺被導引著走到二樓的尾房,那裡是愛女的睡房,我好像被什麼吸引著,又好像有什麼正期待著與我相遇……

 

站在房門外,我感到一陣濃烈的絕望感從門隙間滲透出來,一瞬間把我整個人籠罩,我的手不斷顫抖,但我知道,無論如何也要走進去。

 

「軋……」一陣刺耳的金屬磨擦聲。

 

門開了,但不是我打開的,是它徐徐地自動打開的。房內沒有燈光,我只靠窗外一絲微弱的白光辨認眼前的景像,我可以屏住呼吸不發出一點聲響,但不能控制心房劇烈的跳動聲。

 

房內的世界跟外面又截然不同,除了陌生、窒息的感覺外,這裡的死寂感,就好像整個空間被抽成真空似的,沒有接收到一點聲音,只有一股壓迫力在擠壓著耳膜,甚至身上所有感官細胞。

 

十數秒的時間,雙眼終於開始適應微弱的光線,我沒有停下,繼續前進,向著愛女睡床的方向走,因為床上隆起的一團東西正吸引著我。

 

「啪……」我感到肩膀碰到一些東西,而「它」好像正在自轉中。

 

我起初完全沒有細想那東西究竟是什麼,但焦慮不安的感覺瞬間填滿心頭。

 

「啊……藍鈴!」

 

我碰到的是藍鈴一雙冰凍的腿,她就吊在我的上方,一雙帶血絲的眼珠凸出,而舌頭在頸項肌肉的擠壓下長長地吐了出來。

 

她五官流著的濃血混合著舌頭上的唾液一滴一滴地滴在我的面上,我不記得當時自己究竟是被眼前的恐怖情景嚇得離魂,還是傷心得四肢發軟全身發麻,只知那刻軟癱在地上的我,根本壓根兒不知如何反應。

 

一個圈、兩個圈、三個圈、四個……五個……

 

我呆呆的望著藍鈴的屍首不斷逆時針地打轉,同時間,我渾然不覺床上那隆起的東西正朝我蠕動過來。

 

「沙沙……沙沙……」那東西愈來愈接近我。

 

終於,隨著一陣刺鼻的血腥味撲向我,我發現了「她」,她不是別人,她是我的愛女恩庭,但直覺告訴我,她不是平日活潑可愛的恩庭。

 

她究竟是誰?究竟發生什麼事?有誰可以告訴我?

 

我慌張得不斷後退,而渾身污血的她不斷向我迫近,她沒有像往日般叫我一聲爸爸,矇矓間我看到一件東西,是一張契約,恩庭染血的小手拿著一張似曾相識的契約。

 

不!不是什麼契約,是它……是那份契約!

 

我當時不及細想,只鼓起僅餘的力氣衝出這間充斥死亡氣息的大屋,直至登上屋前的賓士房車、發動引擎後,從倒後鏡再看不到那緊纏其後的身影,死亡的感覺才稍稍遠離我。

 

※※※※※※※※※※※※※

 

「什麼也沒有了……」我錯亂的思緒回到現在。

 

我隨手甩開腳下昨天的報章,那大大的標題已經對我判了死刑──「青年才俊發瘋失蹤‧一家十口慘遭滅門」。

 

我知道外面的警察正追緝著我,而那筆懸紅獎金亦引起黑幫小混混的興趣,但這些皆不足懼,我最怕的只有她……她手上的契約。

 

對,亦即是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我眼前的一份染著黏稠稠濃血的契約。

 

「嘻嘻……嘻……」

 

契約的主人咬著手指向我笑,但我全然不作理會,只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份契約,在暗黃的紙質上,我依稀辨認出十五年前我的簽名。

 

「嘻嘻……嘻……」她一步一步向我走近。

 

「吼!夠了……」

 

瀕臨崩潰的我已對她猙獰的樣子感到麻木,因為我已經一無所有,而她要的就是這樣,我知道自己應該要怎麼做。

 

「是應約的時候,對不?你要的就是這樣。」

 

我緩緩地站起來,解下襯衫上的領帶,然後走到前方角落的一根粗大鋼筋前,結上一圈,把頭套入圈內,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秒鐘,我再次把臉別過望著那手執契約的主人。

 

「……可否,不要難為她?」

 

說罷,我含恨縱身一躍,頸上肌肉一緊,下顎一鬆,沒帶一點痛苦便逐漸流失知覺。在逐糊的視線裡,我看到那份契約恍似有生命般的再次隨風飄盪,飄過我的跟前,向著露台的方向飄去。

 

我感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下溜,很輕、很不實在,終於,視線影像停留在那雙紅鞋上。我後悔,但奈何……

 

「咕嚕!」

 

「不!不要!」

 

我感到自己軟綿綿的身體被什麼東西拉扯著吞噬一樣,沒有痛苦,但只餘下丁點兒的形體就被兩邊軟綿綿的組織擠壓得扭曲起來,很想喊,但搾不出一滴眼淚來。

 

「咕嚕……咕嚕咕嚕……」

 

一九七三年,一切消失,但還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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畸羅之眼

【序 章】- 〈檔案解封〉

 

誰敢說一生人當中,心裡面完全沒有收藏著丁點兒的秘密,或者差別只在於,那個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一種單純的回憶追溯,抑或匿藏著一種令人生畏的過去。

 

三十年……不經不覺已經過了三十年,妳要我守著那個秘密,我做到了,但妳可曾知道,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總會一次又一次被那夢魘驚醒,久久不能入睡?

 

而每次醒後,我總會想起妳,記憶中的妳一點也沒有改變,那白晢的肌膚、臉蛋上那深深的梨窩,仍然是那麼動人、可愛,所不同的……只是我。

 

望著掛在牆上那張蓋著薄薄灰塵的油畫,我喃喃地道:「妳看,我說得對嗎?」

 

我老了,儘管手中的煙斗仍是三十年前師傅送我的那個,儘管我仍然習慣點燃起那隻古巴老牌子的煙草,儘管……儘管那飄盪在空氣中的濃郁氣味、那呼吸間驟然遮擋視線的煙霧形態仍是一模一樣,但一切已經改變,過去的始終過去。

 

歲月催人老,單看一雙皮膚枯竭的手,再看我額蓋上、眼角尾滿佈一條條的皺紋,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朝氣勃勃的小伙子。

 

甚至近年,我不時嗅到發自身上的一陣腐敗的氣味,有人說,這種氣味是已有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傢伙專利……亦有人說,這不關乎年紀,失去希望、失去生存慾望的軀殼,就活該散發著這種霉爛的氣味。

 

「是真的嗎?妳說……妳也認同我應該是時候去妳那裡了嗎?」我仍然怔怔地望著油畫裡的她。

 

「呼……」一口濃烈的煙霧,掩飾不了雙手在無意識下劇烈抖震的事實。

 

我想……也許該是時候,把一切的秘密,連同你要我信守承諾的證據,都一一拋進眼前閃爍著紅紅火光的火盆裡銷?,然後,我才可以擺脫那無時無刻的煎熬,讓我在僅餘的時間裡享受片刻的安寧,安心去睡……發個好夢。

 

「妳永遠不會知道,這段守著秘密的日子,我有多難受……」我深深地吸入一口煙,再次寄望那濃烈的尼古丁快速在體內流竄,麻醉我所有感官神經。

 

可能妳不知道,自從成立出版社以後,我便醉心研究犯罪心理學,尤其是性罪犯的犯罪心理。

 

妳知嗎?很多大大小小的靈異個案,原來都與性犯罪有關,當我在偵破一宗又一宗靈異個案的同時,我發現自己對那些性罪犯的犯罪心理構成產生莫大的興趣,他們的人格扭曲、魔性的發展對案件每一個細節都有決定性的影響,掌握他們的心理變化,就好比掌握千百萬年來人類世界的魔性根源一樣。

 

在研究他們犯案的過程期間,我發現他們的心理有些不為人察覺的微妙變化,原來他們不是我們想像中在犯案過後都感到高度亢奮、快樂,相反他們仍是會感到寂寞。

 

我甚至可以悄悄地跟你說……他們跟我一樣,一樣的難受、一樣的受盡折磨,因為我們都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不明白嗎?

 

心理學家說過,性罪犯犯案後雖然終日提心吊膽,害怕被捕而選擇四處潛逃,但同一時間,內心有股渴望跟人分享犯案過程的衝動。

 

他們希望與人分享殘害、虐殺別人時的快感,甚至渴望繪聲繪影地把充滿血腥和恐怖的變態犯案過程興奮地與人高談闊論,然後再次在影像回溯中獲得高潮。

 

但可惜,在法律面前他們不能,理智告訴他們這樣做太危險,因為會被捕、會被判終生監禁,甚至會被問吊,所以,這種犯案後帶來短暫的極端興奮,只有長期壓抑在他們內心深處。

 

我知道他們很寂寞……而那股寂寞,簡直折磨得他們要死,最後唯有不停犯案、犯案、再犯案,寄望在犯案的過程中再次取得短暫的快感,稍稍平息那種難以言喻的寂寞、空虛。

 

但沒用的,我清楚知道,對他們來說,這只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

 

最後,在無路可訴下,他們變得極度沮喪、形跡頹廢,然後在潛意識帶動下,他們還是會把秘密向人洩露,分別只在於他們不是訴諸於口,而是在下一次作案的時候無意中留下破綻,引來警方的注視、大眾的關注。

 

在旁人眼中,他們在挑戰法律、挑釁公義,但我深切體會到,他們只是在尋求慰藉,渴望被認同,甚至……想跟大家分享內心的秘密而已。

 

我曾經私下替昔日肆虐香港的雨夜屠夫、屯門色魔做犯罪心理描繪,足以證明這種兇殘魔性的背後,那股渴望被認同的心靈是何等脆弱。若不,前者不會明知把相片給人沖印會令案情曝光,仍然把拍下的血腥肢解相片拿去沖曬店沖印;而後者,更不會主動相約受害人再次短聚,而這麼輕易被警方拘捕。

 

無論如何,我是明白的……我是真切明白他們感受的。

 

但不要誤會,我不是變態色魔,更不是泯滅人性的社會人魔,我指的明白,是明白守著一個秘密有多難受。

 

我甚至覺得,我比他們更可憐,因為我還有人性,我還有理性,理性告訴我要終一生守著那個蘊藏在檔案編號「000」內的秘密,我……我的寂寞根本無從宣洩。

 

但再過今晚,隨著那紅紅火光的熄滅,一切都應該告一段落。

 

「軋……」我終於鼓起勇氣,推開檔案室的大門,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近那個隱閉在右方牆角毫不顯眼的小型桃木櫃。

 

我蹲下身子,用手抹去桃木櫃內那一排厚重的百科全書外層的塵垢,接著,我嘗試再移開最下層的百科全書,很重……是我真的老了嗎?還是我的手跟心情一樣沉重。

 

終於,一個微波爐大小的數字轉盤夾萬曝露在眼前,我嘗試去轉動那生銹的夾萬圓型開關,那刺耳的轉動聲令人生起一陣雞皮疙瘩的感覺,我口中反覆唸著那組拼命想遺忘的密碼。

 

「四、一、八……」是我最後一次見妳的日子。

 

「?。」夾萬打開,一陣困鎖了三十年的霉爛空氣溢出,一個用發黃的雞皮紙套著的檔案夾映入眼簾。

 

我認得「它」,雖然分隔了三十年,但它那股邪惡的氣息絲毫沒有退減,而我決定今晚把它短暫重現人間,然後再過數分鐘,它就會消失在眼前的紅紅烈火之中,不再遺禍萬世。

 

不再佔據我記憶一分一秒……

 

「老爺,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忠叔那說話仍在腦海盤旋。

 

但我,心裡早有答案,只是默然不語。

 

但無論如何,此時此刻,當我再手執這份編號「000」的檔案時,思緒早已回到三十年前……

 

※※※※※※※※※※※※※※

 

我還記得,那是一九七九年七月,當日下著濛濛細雨,颳著微微寒風,我在一次執勤途中,遇見了油畫中的女主角──龔欣。

 

我第一眼看見她時,她一身濃妝豔抹,低胸短裙再加上長腿上一雙破爛了的紅色魚網絲襪,煞是誘人,若不是掛在胸前的警察委任證,我也以為她是灣仔一帶的「企街」妓女。

 

而我?

 

當年的我三十出頭,還未創辦「靈出版」,每天只循規蹈矩地穿著一身白色整齊制服,坐上救護車隨命運安排四出救人,對……當時我的工作就是以救人為己任的救護員,我叫榮江。

 

記得當日傍晚,醫院接到警方緊急救援中心的通知,灣仔諾克道某唐樓出現嚴重傷人案,而我便隨救護車出發到現場支援。車未停定,我已看到遠方圍著一群黑壓壓的記者,還有警方動員築起的人牆,我一看便知這宗案件非比尋常。

 

下了車,我和同僚拿起急救工具,便在警方開路下跑上那橦七層樓高的唐樓單位,起初還沒有什麼異樣,直至跑上三樓時,我嗅到地上傳來陣陣中人欲嘔的血腥味,雖然那橦唐樓透光度不足顯得有點昏暗,但我也隱約看到牆壁上佈滿身體受襲時傷口噴發出來的點點血花。

 

甚至,我感覺到從天花板滴在我面上的水珠,也是混和著鮮血的。

 

約莫三分鐘左右,我們在警員的帶領下到達兇案現場,不……應該說到達屠場更貼切,但我開始懷疑,我們的出現究竟有沒有意思。放眼所見,在兇案現場的大廳,四周散落零碎的肉塊、一灘又一灘濃得像墨汁的血跡,還有散落一地連著皮下組織的肉屑。

 

站在現場,我感到舉步為艱,而我發覺,根本可能沒有一個活人需要我們救援、包紮……

 

看著恍似人間煉獄的情景,我胸口有點鬱悶,有種想吐的感覺,而身旁從事十多年救援工作的管Sir,亦只好皺著眉頭拍拍我的肩膊以示安慰。剛才帶我們來現場的警員呢?他早已受不住現場血腥恐怖的情境奪門而出,接著聽到外面傳來嘔吐大作的聲音。

 

面對如斯慘狀,只見管Sir終於開口道:「從散滿一地的碎肉形狀看來,這不是一般斬殺案所造成的……」

 

「你說得對!」一把嬌滴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回身一望,站在身後的不是誰人,而是我剛才提及的龔欣……一身性感而妖艷打扮的龔欣。

 

只見她續道:「根據法醫初步檢查,現場的死者很可能被烈性炸藥炸死的。」

 

面對著她的性感裝束,我當時不好意思正面望她,故側著臉問:「你是……」

 

「她叫龔欣,隸屬灣仔重案組第二小隊的見習督察,麻煩你們替她和房內的疑犯處理傷勢,待會送疑犯到醫院後,我們的伙計會開始盤問工作。」

 

說話的是龔欣身後那個瘦削的警官,我認得他,他是這警區的指揮官黃尚義高級警司,亦是管Sir口中經常提及的好友。

 

當時直覺告訴我,事態的嚴重已遠遠超出警方的估計,原本只以為是一宗嚴重的傷人案,但就連警區指揮官黃Sir也親臨現場,加上親歷現場恐怖的情境,雖然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救護員,也隱約感到極度詭異不安。

 

更何況,在血跡斑斑的現場,從屍體表面上看,的而且確有爆炸的痕跡,就單看茶几那裡橫躺著僅餘頭顱以下頸項薄薄的肌肉黏附著軀體的殘肢計算,屬於他的斷肢就飛到十呎以外雪櫃的頂部之上,再結合斷肢傷口的形狀推論,除了炸藥之外,相信以當時科技水平來說就別無選擇。

 

我相信絕對沒有一個兇手會這麼無聊惡搞,殺人後還慢條斯理地砍下斷肢再放在那裡去。

 

但最奇怪的是,當時在場所有人包括法醫都肯定死者是被近距離炸死的……但我卻不敢肯定,因為自踏入兇案現場開始,我完全嗅不到一點燃燒過後的火藥屑味道。

 

我一邊四處觀察,一邊深思,差點忘記自己救護員的身份。

 

管Sir對我想得入神的情況已經見怪不怪,每次到達案件現場執勤時,我都恍似著迷般四處查看。

 

他更曾不下一次跟我笑說應該把我引薦給黃Sir,但可惜我討厭三十年前那班貪得無厭的警察,所以縱使我有福爾摩斯的頭腦和對查案充滿興趣,我也對警察這崗位不屑一顧。

 

雖然如此,我可沒說過不會對漂亮的女警心生傾慕,尤其是疾惡如仇、不同流合污的龔欣。

 

「你看夠了沒有?」龔欣厲了我一眼道。

 

原來在我想得入神之際,視線不自覺地聚焦在龔欣的一雙性感長腿之上,我記得當時尷尬得要死。

 

慌亂間我趕忙別過臉,只管拿著急救用品便一個箭步進入黃Sir示意疑犯處身的主人房之內,幫忙急救。

 

但當我踏入房間之時,我呆了,眼前的疑犯根本不算得上是一個人,我更懷疑他究竟是行兇者還是受害者。

 

那個呆坐在床邊的年輕人,左邊四分之一的頭顱被炸個稀巴,一片血肉模糊之下五官亦呈扭曲狀態,而最令人心寒的是,他只管低下頭不斷舔著一雙已失去手腕,那血肉模糊的傷口。

 

我還記得當他被送上救護車的時候,除了嚷著要拆開包裹著雙手的紗布外,就只懂喃喃地說著什麼「很大」、「很恐怖」、「是眼睛」、「很粗的紅筋」、「轉轉轉」等不明所以的說話。

 

這次亦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兩日後,從管Sir口中得知,他離奇地死於西區醫院拘留室之內,死因是全身血液被蒸發掉,死狀有如一塊乾屍,而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待續......

 

《畸羅之眼》經已在香港、台灣各大書店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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